2015年8月5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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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我相當不欣賞「邊緣書寫」這件事。
  
這幾年來,每當我找東西來讀時,那種在作品的標題甚至作者簡介就開宗明義寫著諸如「本書是獻給弱勢族群的表白」、「作者寫作的目的為底層階級發聲」、「為邊緣人發聲是藝術家的義務」云云,縱使沒有闔上書本,也免不了皺一皺眉,先對書本的精彩度打了折扣。
  
這與我的生活經歷有關。
  
在我重新成為一個學生前,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靠著收垃圾、撿鋁罐、拆電視、搬冰箱、洗水塔、清公寓、送快遞、開貨車、當臨演還有端盤子.....來維持我的生活。在那段歲月裏,我寫東西寫得很勤,日記也積了不少。對某些(絕大多數?)作家與文藝陣線的觀點來看,我這種身份的人去看去寫,寫出來的這些同事那些瑣事,無疑就是一種「邊緣書寫」了,不是嗎?
  
但我從不覺得我是。我寫東西完全是為了忌妒還有虛榮,忌妒比我寫得好的能手,虛榮於發表作品這件事帶來的讚美,這些維持了我寫作的動力,否則我一個字都寫不了--相信我,當你每天得彎腰彎上四個小時去撿「阿嚕米」,說自己回家後還有力氣去握筆桿為生民立命,絕對是騙人的。
 
除非一時興起,我不會給同事看我寫了甚麼,因為我知道,他們對此不感興趣;我能給他們提起的興趣,是出車時我順便買ㄧ袋保力達回去、是工作時不要出包給人挺、是休息時抽的那根菸、是尾牙時多唱的那首歌。不管我們是或不是邊緣人,「邊緣書寫」都絕對不存在於我們的生命之中。
 
在我們的生活裏,沒有純然的悲歌、悲憤、與他者;自然,也沒有所謂必然也必須要的覺醒;但這些東西,正正是眾多邊緣書寫者樂於給我們寫入的印象。有人譏為標籤,我會稱為自溺。
  
是啊,這就是自溺,也是在我看來絕大多數談「邊緣書寫」的現在作者的通病。
 
這些溺於邊緣書寫的作者--不乏已不年輕理應世故之人--用寫小說寫隨筆寫小論文寫網誌寫臉書的方式,借用自己沒有活過甚至沒有看過的人群的生活,強迫推銷一種自己依賴維生的價值觀與使命感,這不是自溺,還能是甚麼?
 
世界上存在著邊緣,眾人必須正視邊緣,不等於眾人要對你見到的邊緣故事照單全收。反過來說,假如你只是書寫邊緣,寫得不美也不深刻,我們又為什麼不直接去找真正的邊緣人一席談,而要來光顧你這個理應要美要深刻的藝術家的自溺眼界?我也有佩服的邊緣書寫作家,他們有的不乏出身富裕,卻能寫出邊緣人真正的需要,更讓非邊緣人(閱讀的大宗)開始關心些甚麼。唯有真正的藝術巨匠與善人,才能寫出這麼棒的作品。自溺者卻沒有意識到這點,或是意識卻不願意接受作者必須把藝術先於議題甚至自己的義務(即使藝術的來源就是你自己)。
  
不管自溺者自以為理解了甚麼,事實就是:邊緣人多半不需要邊緣書寫,非邊緣人的讀者多數無意於助長邊緣的消跡,自溺的書寫不可能左右邊緣界線的一尺一吋,尤其辦不到自溺者自以為的「靠筆桿革命」。寫這種東西,最後能取悅到的,只有同樣不活在議題中的其他作者。於是自溺者打成一片,彼此取暖,卻沾沾自喜於自己好像作了甚麼了不起的事情,彷彿是世界上僅存的哥倫布,光靠發現就能換來榮譽......這一切的一切,最後都指向一則事實:作者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罷了,卻要讀者對其自溺照單全收。
  
這就是我反胃的。
 
當然,寫作沒有甚麼資格不資格,用品格來論斷作者更是相當低級,我不會就此繼續追究。否則,我何必說這麼多呢?我開一招大絕就好啦:
  
「你有睡在垃圾山、靠撿垃圾養活自己過嗎?如果沒有,你懂甚麼叫真正的弱勢生活?公子公主,不懂就別亂寫,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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