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電影：《太平輪：亂世浮生》2014，中國 |
對我而言，《太平輪：亂世浮生》的片長只有五分鐘。因為，那是我下定決心，想離開戲院的時間。
本週上映的吳宇森導演新作《太平輪：亂世浮生》，僅是上篇，下篇會再明年上映，卻已疲態百出：從劇本藍圖走歪開始，到場面調度、配樂、服裝、演員演出與時代感…..每項本片該有的電影元素，皆無一不有能大書特書的缺失，令人不忍卒觀。
很難有電影可以從開場就糟糕，《太平輪：亂世浮生》卻作到了。這一段不足十分鐘的開場，便已經暴露了這部片之後兩個小時會一而再，在而三浮現的諸多錯亂。
片頭從一片西北冬景照入，滿地曝屍，槍彈散落，顯然是戰後死寂然而仔細端倪，不難發現，這些倒地們的死士雖然撲個滿身黑土，身上卻沒有一絲傷口，一處殘疾。屍體倒到手腳交錯，遠看好似西藏的唐卡輪迴圖，密密麻麻，滿到金城武飾演的醫生出場時沒地方給他站著。這景象哪裡像現代槍砲戰火下的戰場？這反而像一群人打完柔道，累癱在戶外的密集操練地。
鏡頭一轉，黃曉明飾演的將軍出場，身旁圍著一票國民黨士兵。鮮衣怒馬的他伏地，輕撚著地下一具友軍死屍的軍裝，替他打好領節，四週泣聲漸起。丟開黃曉明長著一張稚氣與英氣交雜，光氣質就難以服人是沙場老將的先天問題，一個剛剛親身陷陣的衝鋒戰士，臉蛋卻比倒地的這群「柔道家」還要白嫩，一丁汗垢髒汙都不留，簡直像黃曉明接了通告穿軍裝秀場，跑來二戰戲棚探班，不小心就被拍進片子裏了。鏡頭越是近拍他，他一身模特兒範頭的突兀就越發明顯。
隨著黃曉明的沉思，劇情進入了戰爭回憶，我們看到了一場中日交戰，偉烈之士們喊得激情，作出臨死一決獻主君的氣魄，跟隨黃將軍的領導，要在坦克與砲火中與敵軍死鬥。然而砲打得響，中日雙方的制服穿著實在神似，兩團人都是土黃色衣著，戰場上滿佈黃袍，誰在打誰？坦克是誰的？基地是哪一方？交戰幾近餘沒有辨識度，我只看得出有人死了，但死的是哪邊，真是有看沒懂。場面調度也糟，場地鋪得不錯，但軍隊們的動線蜿蜿蜒蜒，東西南北糊成亂仗。國軍時不時就在稱讚黃將軍帶頭炸掉戰溝的衝鋒有多麼氣魄，觀眾都無法在螢幕上看出，他們現在是在逃？還是在衝？
混仗在五分鐘後演畢，黃曉明睜眼，重新瞭望這片戰後荒原的寂寥，帶領國軍們離開勝場。為什麼這段回憶的時軸是五分鐘，不是十分鐘，或是跳至片中或片頭？仔細編排精算，把黃曉明活命後橫走沙場的場面提前，並沒有達成任何效果，因為這段序場來的太短也太理所當然，黃曉明才剛開始回憶打仗兩三分鐘，仗就打完了，影片的時間就立刻回到片頭，長度既不像插序也不似點題，為什麼在劇本的分場上，多空轉了一次回憶的時間？沒有理由啊。
美術風格的失真、演員氣質的不合、視覺營造的粗糙、場面調度的混亂、剪接插入的莫名、角色台詞的矯情、劇本情節的荒唐…..僅僅於開場，《太平輪：亂世浮生》的所有問題就通通曝露而出。
對此片的評價之低，多源於我對吳宇森無可遏抑的失望。
如果這是一位不夠資深的內地導演經手，或許大家還能笑笑帶過。畢竟，內地電影市場太蓬勃，大國意識勾起大片籲求，每年總有幾部「大片」，學足美國大片的範頭，大製作大場面大排場大宣傳，題材總挑戰亂時分，貪婪的欲一口包吞愛情親情友情悲情所有元素，作不出巨大的張力，至少也要鋪出碩大的場景。
拍大片是件好事，大片氣派，猶如痞子劉邦也要蓋長安，顯示一下自己變成皇帝老子一般，且拍攝大片帶動的產業鏈結，正是一個國家電影產業規模的象徵。2007年逢小剛執導的《集結號》，以淮海戰役大戰為背景，重金禮聘韓人團隊來中國，建構戰爭畫面的壯麗。韓人這些年也是出產「大片」不遺餘力的影視王國，模仿美國，模仿香港，想走出自己的步伐。
然而，拍這一支《太平輪：亂世浮生》的人，不是資淺導演，更不是無名導演，而是吳宇森啊。
電影的技術會隨時代而進步，感動卻不會。同樣是一攤血，1989年的《喋血雙雄》使用的血漿遠不如2014年的《太平輪：亂世浮生》要精緻。電腦特效可以輕易讓阿兵哥演出中槍的瞬間血液揮飛，絕不是昔日香港電影那種為了配合肚子要裝血漿帶，演員的衣服都得設計成大衣寬褲，以求不穿幫可比。可是，每當想起《喋血雙雄》開頭，殺手周潤發擁抱珍妮以避開殺手狙擊，卻錯讓珍妮的雙眼被彈道劃開而失血的一幕，周潤發的懊悔，隨著血滴一併湧流。葉蒨文臉上的血水，並不真實，卻帶了真情。炵大慶中彈噴濺的血水，卻甚麼也不是，就只是一灘液體，混濁著名為3D商機的髒垢。
 |
| 英雄能夠不朽，亦或不朽方是英雄？ |
《太平輪：亂世浮生》電影取材於1949年國共內戰時太平輪沉船的史話，基調則不折不扣模仿自美國戰爭電影的作風，卻非池中佳物，反而模仿得糟糕透頂。
望眼欲穿的《鐵達尼號》（Titanic）母題自然不在話下，同袍們被公義逼迫捨去私情的相戰，是《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每一個女人們都在等待士兵丈夫返家的苦海中沉浮，是《未婚妻的漫長等待》（Un long dimanche de fiançailles）與《冷山》（Cold Mountain）的混血；底層勞工奔波於沒有理由的內戰之苦，則是史蒂芬史波柏在《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後每隔幾年便推出一次的戰亂溫情劇擅長的戲碼。男人女人，軍人工人，白雲蒼狗，還加上個鐵達尼事件，《太平輪：亂世浮生》上下兩部曲樣樣都撚來，在電影中，這些經典作品的昔日身影徘徊不去，卻失之英氣甚多。
大片的建構，促成了吳氏風格的迷失。一人梟雄的灑脫氣概，僅殘餘多人平民的無謂百態。曾經讓小馬哥成為國際明星，曾經拍過一支又一支的英雄電影，教會一代影迷甚麼叫英雄氣概，重新定義了男人本色的吳宇森，曾經是香港最好的一位導演，也曾是少數赴美的華人導演，如今卻迎上了這一支美國五十年前就玩過的老路子電影。如今，他終究指導了一齣論情失當，寫武亦無趣的敗作。
如果你接受得了《太平輪：亂世浮生》如此糟糕的五分鐘開場，也對吳氏風格並無偏好或喜愛。或許，在接下來兩個小時的觀影過程中，你不至於繼續漫無涯涘的受挫下去。
或許你可以接受，上海名流宋慧喬雍容儒雅得跟將軍談戀愛，在大庭廣眾下一見鍾情，即使將軍所謂的浪漫是指要宋慧喬穿不合尺寸的小腳鞋陪他跳舞的荒謬…..
或許你可以接受，流浪苦女章子怡為了東渡台灣，先後做了護士又作雞，髮型跟服裝卻永遠光鮮亮麗，不能以綺年玉貌解釋的非村民氣質，甚至她卷入一場學運私鬥後身上連圍巾都沒沾上灰塵…..
或許你可以接受，東北軍人炵大慶傻裏傻氣的服膺將軍去打仗，發誓同歡同悲，卻挑最要緊的關頭無故不說自己獲悉友軍投共的情報，差點害死全軍…..
或許你可以接受，台灣郎中金城武在全片賣力奔走台陸兩地，端看全片卻跟其他四個人物的互動僅是可有可無，不知道出場為何…..
或許你可以接受，包含以上五位要角與其他零落的大牌插花們，兩個小時間都讓觀眾處在一種不清楚他們到底想做甚麼的茫然雲霧之中，享受徹底的戲劇疏離…..
你或許可以接受，一群優秀演員勉強自己念著樣板戲也不如的粗糙對白，看曾在客棧七進七出殺客無數之際賦詩浪蕩的玉蛟龍，如今用茶花女的臉讀鮑嘉的台詞而且讀得很差，看重考三次大學後去不成美國留學的自卑補習教父成東青，如今說著不像國語也不像山東話的怪腔怪調，全片死語不斷…..
你或許可以接受，片名叫《太平輪：亂世浮生》，太平輪這搜船卻出場不到兩分鐘，直到結尾還沒開船，卻在片尾曲響起時強迫觀眾看了一支預告提醒你明年再買票進場…..
還是你可以接受，音樂的插入總是在該真情處打亂變成濫情…..
還是你可以接受，刻意為了3D而轉場的景深…..
當這些的這些，你都可以接受或忍受了。或許，你就能放開心胸，欣賞吳宇森這一回帶來的，一點也不吳宇森的吾宇森「大片」吧。
（完）
2014,12,06 發表於噗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