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記:天地王者》(Exodus: Gods and Kings) 電影,2014,美語 |
要將摩西出埃及的事績變成電影,並不困難。但是,要變成甚麼樣的電影?這才是2014年問世的《出埃及記:天地王者》(Exodus: Gods and Kings)會面臨的難題。
摩西並非第一次登上大螢幕。摩西是個希伯來人先知,他的生涯事蹟多記載於聖經舊約第二書的《出埃及記》;書中,他如何經歷曲折、宏觀的神助人助,終帶領神的子民脫離百年的奴民生涯,走出殖民母國埃及的冒險,本身就極為戲劇化,早是西方的藝術創作樂於引典的題材。電影也不例外,1923年與1956年,都各有一部取名《十誡》(The Ten Commandments)的電影問世,皆由派拉蒙公司出品,票房獲益不俗。比較靠攏近代影迷的,應是1998年由夢工廠推出的動畫《埃及王子》(The Prince of Egypt)。此作口碑驚人,得到了該年度奧斯卡兩項提名,在奧斯卡尚未有動畫獎項的二十世紀,這可是破天荒的一舉。前有票房實績、後有傑出改本,都能令片商與片迷對摩西再現螢幕的期待,先吃了兩顆大定心丸。
然而,職掌本片的名導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顯然有他的野心。他並不滿足於拍一部照本宣科的傳教廣告,也不想止步於模仿前人傑作的身影。在2014年此刻開拍的《出埃及記:天地王者》中,他與多達四位的編劇,重新捏塑了摩西這個主人翁的靈魂。有別以往摩西的形象,全片之中,摩西富有一種徹底質疑的性格。摩西都勇於質疑神明,更質疑嘗試去信神的自己。埃及祭司的詐財預言令他感到反感,但希伯來神使的超自然神蹟也未令他立刻歸化。這樣一位疑神的王子摩西,經歷了甚麼樣的心境變化,最後成了迎神的先知摩西?信仰的轉變,正是雷利史考特斟酌於在一則積譽千年的舊約事蹟中,欲作顛覆之所在。
但,想顛覆經典,但顛覆得不徹底,正是我看《出埃及記:天地王者》時最窘困的感受。追根究柢,都出在故事終究不敢給出埃及一個嶄新的理由,試圖去寫死一個有別於經典答案的新解。
對一般影迷來說,《出埃及記:天地王者》應該是一部成績優等的史詩電影。
電影以極簡略的兄弟鬩牆作為序場,鋪開全劇。摩西與其兄弟拉美西斯是埃及皇室的後代,過著年少輕狂的貪歡日子,也在如麻的朝政上同符共契、合作無間。然而,從埃及祭司失口作了一次摩西會成為領袖的預言後,便替兩人日後的衝突埋下伏筆,只待隨著電影的開展一波又一波餵養而壯大,冉冉浮現檯面。摩西是流著希伯來人奴隸血統的埃及養子,拉美西斯則是天之驕子出身的埃及皇帝,他們彼此支持不同的民族,希伯來民族的唯一神耶和華信仰也與埃及趨時的神明信仰相違背。當摩西帶領希伯來人打算脫離埃及的有統無治,成為平等的存在時,本就處處殊異的兩個宗教民族也就勢必衝突。這一場人神的大鬥法構成了全片的主軸,直到摩西擺脫埃及追兵而渡過紅海,希伯來民族得到勝利的果實而告一段落。
全片節奏大氣而細膩。電影重現了公元前一千年的埃及國度,出現的建築到衣飾都很講究,演員出入與使用這些道具的儀態也都有說服力,散發出濃濃的史實之感。埃及軍隊出征戰役的武戲宏雄、摩西多次與敵我交涉的文戲機智、輔以其他電影元素的渲染,舉凡音樂、演員陣容與電腦特效,都有到位。雷利史考特不愧是開啟近十年史詩電影先聲的老將,駕馭這類題材駕輕就熟。
對基督教徒來說,《出埃及記:天地王者》應該不失為一部得體的聖經寓言。
全片劇情的前因後果,緊貼舊約《出埃及記》本文的寓意。我們看到,被埃及政府流放的摩西在國境之外討生活,得到了希伯來神耶和華的神蹟啟示,返回埃及,要求埃及王也是自己兄弟的拉美西斯,解放希伯來人的奴隸身分。多神信仰的拉美西斯對摩西的信仰一笑置之,完全沒料到,耶和華接下來施放的天災異禍,會讓他的國度陷入一波又一波的混亂,甚至扼殺他的長子。透過最新銳的電腦特效,原作中的天降神蹟如血河、冰雹、蝗蟲等都栩栩如生,與故事中欲彰顯希伯來神的法力無邊做出呼應。
有些地方,電影與原作稍有出入。這些調整或出於細節的加強,例如摩西被流放的原因不是殺人後的刑罰,而是政敵攻訐後的冷凍,給了摩西身為王子何以無故走失的合理理由;有些調整則出於電影幕後的考量,例如摩西返回埃及的年齡也從八十歲一口氣回春到三四十歲出頭,顯然是替年趨不惑的演員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量身打造的設定。但大節上,這些出入都不至於令出埃及記的味道走神。
不過,對於雷利史考特而言呢?
就如前面所敘,雷利不想僅止於滿足大眾與信眾的需求,他更想創造自己的需求。所以,他拍給自己第三種看《出埃及記:天地王者》的方式。那是關於摩西身為一個人,是如何選擇自己所信信仰的漫漫長路。
《出埃及記:天地王者》裏的摩西自恃至極,用一句話來形容,那便是他比觀眾還要頑固。但看完全片,觀眾會知道,摩西的頑固背後,存在著一份對信仰為何的大哉天問。
摩西出身多神並立的埃及,卻採取不信教的態度,是因為他年輕時不屑於埃及祭司的臟器占卜法,認為都是一派胡言。觀眾也能輕易理解,因為那個祭司真的就是神棍,靠前王的迷信混吃等死,占卜出來的神諭不消說,當然都是胡謅。但這只是個假貨,當故事逼近第一幕的收聲時,耶和華化身成小孩子的模樣現身於摩西面前,展示了一手燃燒荊棘的神秘現象。觀眾知道,真貨來了,而且來頭不小。
果然,摩西領受神諭,回到埃及螫伏,尾隨他而來的便是一連串超自然災害的展現。拉美西斯起先也不信神,他的幕僚替他背書,說明這些現象不是神蹟,只是自然法則;幕僚解釋,尼羅河恰好在摩西歸來的這年積沙困河,構成血河的出現,血河引來的腥臭又恰好帶動了兩棲青娃大量登岸的蛙災,這些蛙害又恰好連帶能引來了漫天的蒼蠅,也因此埃及國出現舉國疾瘡,因為都是蒼蠅帶來的嘛。自圓其說的很妙,熟悉探索頻道基調的觀眾可能也一度被這套說詞說服了。然而,當天空開始砸下冰雹,龍捲風肆虐久別無雨的北非,蝗蟲又遠征而來蠶食米糧……這一刻,拉美西斯不得不相信,這不是現象,而是貨真價實的神蹟。當然,觀眾也是如此。
摩西卻不是如此。當希伯來人每每看著自己的神明發威作福而興奮不已的時刻,摩西都會走進曠野,哀傷的向上帝抱怨。他的曠野吶喊,是發洩,也是發問。他喊著:既然上帝有如此神力,為什麼四百年來都不聞不問?何以神蹟的目的是為了逼拉美西斯推出廢奴政策,卻只造成了懲罰貧民的效果?他見證了上帝的神力,卻更加困惑,自己被差來埃及是為了甚麼?當然,上帝沒有被他駁倒,但他也沒有停止一回又一回隨著神蹟而來的質問。
神的信使竟然不信神!摩西是當時唯一一個希伯來神的先知,卻不是一個神的信徒。摩西的立場尷尬不已,但他堅持如此。這一股在影片下的弔詭闇流,便是此劇與傳統的舊約文本,以及電影《埃及王子》大相逕庭的環節。
首先是摩西質難上帝的ㄧ事。我認為,摩西克理斯汀貝爾飾演的摩西,顯而易見就是雷利史考特的戲中化身。導演用三千年前摩西的口,去說三千年後的話。摩西對上帝的一連串「天問」,就是現代錯綜繁複的各派教徒與非教徒對《出埃及記》文本寓意的ㄧ連綿質難。
更重要的是,摩西選擇並不信神,或者精準的說,不自稱是個信徒,背後有甚麼樣的動機。摩西當然可以選擇對神的威脅埃及之舉默不吭聲,也有資格選擇去盲從,因為他是被上帝親自選上的人。然而他都沒有作此選擇。這是因為摩西對信仰有著更深一層的辯題未解,那便是信仰究竟為何的命題。
我們人之所以選擇相信自己的信仰,是因為信仰為我們帶來了甚麼,還是信仰改變了我們甚麼?對《出埃及記:天地王者》的摩西而言,答案必須是後者。
摩西與上帝對談的曠野,位置選得很妙,他可以在那一塊地俯瞰埃及首都的動靜之餘,隨時回頭觀望後壁之外的希伯來難民窟。這種視野,正是他在這場信仰戰役中的立場寫照。他從曠野的景象看去,希伯來人也好,拉比西斯王也好,戲外的觀眾也罷,這些人被神蹟的力量折服,就斷然能開始恐懼或服從這個信仰的價值,是愚蠢的。價值理只存在於心靈與理智的深處,也因而救贖人靈魂的,該是信念的純疵,而不該是勢力的強弱。擁有雙重身分的摩西明白,假如楚囚對泣四個世紀的希伯來人民族們是因為耶和華能降血海而相信他,而非耶和華的教誨能使希伯來人變得良善、開端智慧、活出價值,那這一種信仰跟埃及人的恐嚇,並沒有本質上的差距。
摩西自小便很傲慢,相信人定勝天,即使牧羊這件小事,他也堅持要兒子靠自己的力量去辦好而不要禱告。他非常瞭解己力不如神力的事實,耶和華引發的天災異禍都是真的,但那些都是外在世界的力量,不是信念本身。
神給予埃及國的大災難能擊垮法老王的虛幻宮廷,並不代表神給予他的新生命能比他自己賦予自己的那一份舊靈魂更好更良善。新舊價值兩者孰誰與非,令摩西痛苦,但也令摩西不失去堅持。
信仰不是只存在於宗教上,生活中處處有信仰。抽出《出埃及記:天地王者》這一層劇情的核心,也丟開摩西的故事以及基督教的立場,看向2014年的現實,便或多或少能體會到,信念與勢力的拉扯,同樣存在於我們這些庸庸大眾之間。們都有自己或多或少的作人原則,職業立場,政治傾向與意識形態。我們如何在眾多的陣營中選擇了自己依歸的場合,有時僅僅是投機使然。例如,在正值太陽花學運時,台灣人應該無一不感受到舉城瀰漫的求變風氣,許多人於是表態選擇當個「覺醒公民」,站起了反政府或反某黨的姿態。然而這樣的覺醒,是出於對民主價值如何栽培了自己而感恩擁身的勇氣,亦或是想在同儕或道德立場搶佔一個上風位置的私心?值得深思。普世的教條絕非永恆正確,反普世的信條也並非未藏扭曲。幡然悔悟的知性結論,常常與不分黑白的感性衝動是一線之隔。真假是非,兩相難辨,人擇其中,不得不賢。
對一些教會來說,《出埃及記:天地王者》的信仰觀,則是十足尖銳的批判。既然價值方是靈魂能不能接受信仰的最大博弈場,外在宗教團體的盛衰,理應放在次要的位置去考量。但現實中,許多教會仍舊念茲在茲於神蹟的多寡,作為宣教的粗略手法。一旦自己的教會出現幾樁治病與方言,便大呼為神蹟,昭告九州,強調拜上帝見真跡,信聖靈有神蹟。這類言之鑿鑿的廣告,皆是《出埃及記:天地王者》欲批判的對象。以神蹟為信仰的中心,便是以證明上帝存在為口號,骨子裏則以煽動質疑上帝存在為事實。有朝一日,信上帝之力比信上帝之名更為殷勤的假信徒們會找到更強的力,遠離教會。並非信仰出了差錯,而是從一開始便沒有理解的信仰。根本無信,何來談仰?無信教會,無異賊黨。
摩西經歷了風風雨雨,到了紅海的生死關頭一役,摩西才終於與上帝達成了共識。結局之中,摩西獨自登上西奈山,在石版上一筆一筆刻出日後的以色列十誡律。這又是一件值得玩味的出入:在舊約《出埃及記》中,摩西在山上的工作僅是找來石板,上帝則親自用指頭抹上文字;在《出埃及記:天地王者》中,摩西自動自發去刻石頭,上帝甚麼都不作,只在一旁煮熱壺弄開水給摩西小歇,成了茶水小弟!兩邊對比,摩西變成了主動者,他靠自己的雙手刻下要告誡全民的十誡,代表了十誡的價值來自存在於他的認同,而非來自上帝再一次的神蹟外力。摩西真正成為了一個信徒,接受了上帝的教誨。希伯來血緣的連結變成了希伯來信仰的心智,他讓上帝的聖靈充滿他的生命,讓上帝的價值活在他的靈魂內,與自己共存。換言之,直到電影結局的這一刻,摩西才真正成了聖經中令約書亞這些希伯來人景仰的神之使者摩西,才真正是傳統形象中的先知摩西。
從「贏神」、「疑神」,最後到達「迎神」,全片一波又一波的思想漣漪,是摩西對自己信仰的自我辯證;同時,也是在挑戰觀眾對信仰的電影。
《出埃及記:天地王者》並不是一部宣教的電影。
即使表面上看來,埃及人的信仰被耶和華的七大神蹟弄得節節敗退之際,似乎不堪一擊,但電影保留了緩衝的空間。並非每一個異教徒都藥石罔效或虛偽造作,因為埃及祭司的預言「摩西會成為領袖」確實靈驗了。這則預言影響了兄弟的感情,可說是一切的開端,重要性不亞於耶和華的任何神蹟。魚肉奴隸的拉美比斯王雖然長子慘死,也並未徹底屈服於耶和華,就像兄弟摩西一樣分辯得了價值與勢力的差別。雖然他還是因為自己愚蠢的死追戰術再次吃下敗仗,但他神蹟般的在紅海覆蓋中活下來,而非舊約聖經中的全滅,也算是不讓故事太過一面倒的安排。
然而全片的癥結就在於此。雷利史考特與四位編劇把舊約《出埃及記》宣教的教意拔去,卻又不敢自己安上一層新的寓意,導致《出埃及記:天地王者》全片陷入了自我定位並不明確的問題。
上帝在此片被賦予了人性。牠不採取舊約的天之音來表達自己,選擇了以人類孩童的面貌出現在摩西面前,是其一;牠捨去了絕對主宰者的立場,反而用一種介於神父與人父之間的權威與芥豆之微的摩西相處,是其二。摩西與上帝的曠野席談,沒有敦敦教誨,常是口角爭執,在看不見上帝的旁觀者約書亞眼中,他還以為摩西變成神經病了呢。
但本劇的上帝有必要人性嗎?人性的上帝就像《王牌天神》(Bruce Almighty)中的摩根費理曼,他以幽默長輩的姿態開導金凱瑞的人生,還會說自己ㄧ放假就造成黑死病的俏皮話,很能討觀眾緣,但出埃及記的上帝面臨的並非上班族的升遷牢騷,而是民族英雄對民族苦難要如何救亡圖存的生存議題。我們或許可以能輕易接受一個法力無邊的無性上帝,秉持宗教立場後滅光了信巴力的異教徒,畢竟鬼神的思維遠得無法令人多作推敲。但一個法力無邊的人性上帝只為報仇,揮揮衣袖一舉血洗了埃及國十幾萬孩童?正常人不作他想,留下的僅會給是暴君的直觀吧。拉比西斯聽到希伯來上帝一夜屠殺後,破口大罵:「怎麼會有這麼殘暴的傢伙!」頗為一針見血的訴說了惡神與惡人印象的差距。如果上帝變成孩子是一種編劇的取巧,想令人親近這個角色,那顯然是大大的下錯著了。
其次,此片的摩西放膽的向耶和華暢所欲言,但上帝並沒有解答。這也讓上帝理應具備帶領希伯來人的立場,變得無比薄弱。在曠野中,上帝選擇性的出沒,他被摩西問得沒完沒了,針對摩西指控他四百年沒出現的批判,他不是諱莫如深,就是閃爍其辭,最後還會用憑空消失的把戲,把摩西諒在曠野一人吃鱉。這簡直是小鼠輩的舉動。片中開透了信仰審判的辯論場次,卻以反方與裁判三不五時缺席的狀況讓賽程無疾而終。無語問蒼天的摩西,幾乎是靠自己摸索上帝偶爾才說的斷章片簡,來領悟出自己的信仰真諦。我不禁讓人懷疑,要是得選摩西以外的希伯來人(例如扮相神似耶酥的約書亞)做為出埃及的先知,有多少人會有耐性與悟性,跟著這個礦野的落跑童子瞎攪和?
顛覆隱藏得太過細弱,無從影響舊約文本的大體走向,因而讓《出埃及記:天地王者》雖在保守與不保守的天秤間擺盪出另一種丰采,卻終究沒有成為一部翻案徹底的電影。
摩西仍舊信了上帝、希伯來奴隸仍舊因為神蹟而脫困、埃及王仍舊因自己的自大而損失慘重、十誡仍舊誕世、自由的希伯來人仍舊邁向雲炷與火炷的彼方,沒有逃開幾十年後將再度與異教民族戰爭連綿的命運…..舊約聖經的每套環節都牢牢扣死在電影的劇情之中。如果要捨去這些,勢必要重新解釋整趟出埃及的前因後果;如果想顛覆這些,則必須直接丟棄摩西五經的基礎,丟出強大到足以動搖神之威嚴的新說,才有意思。然而本片既不願意捨去,也不意圖顛覆,因而造成了:說書人雖然盡其可能的填充著電影,在每一套劇情環節塞進了看起來相當驚奇又新鮮的解釋,卻每每都在下一套劇情環節就無疾而終,再度被強拉回舊約聖經的脈絡。
這種狀況,就好像一輛F-1賽車開上了新北市的市區,毋論車子在這一條街如何疾馳,在下一個路口都終究要被紅燈宣告停步;車子衝衝停停,競賽的整體速度沒有提升了多少,駕駛座上的駕駛倒先被頻繁的煞車弄得頭昏腦脹了。
掌舵《出埃及記:天地王者》幕後團隊的努力,從車身與引擎的微調上絕對能一看而知;但賽事的結果,顯而仍只跑出了一張不好不壞的成績單。
翻案不全的可惜,不知該歸咎於雷利史考特的取捨失當,抑或瞻前顧後於社會輿論的壓力使然。
雷利史考特並非沒有前科。我記得,他在2010年執導的《羅賓漢》(Robin Hood)中,便對舊本翻案有了一次老生留手的紀錄。原先他拿到的羅賓漢劇本相當特別,該劇本打算從英格蘭王約翰的角度出發,讓觀眾另眼檢測羅賓漢做為流痞,間接危害了許多無辜平民的生活秩序,是一齣翻案史詩劇。雷利史考特認為這層翻案不足以服人,最後出品的《羅賓漢》電影,仍舊回歸了英雄羅賓漢大戰暴君約翰王的典型傳奇,只是多添了一個類似魔戒故事中巧言的角色,讓暴政之罪稍微分攤在整個英格蘭政府的幕僚上,不單只給約翰一人扛起。這回改編的《出埃及記:天地王者》是聖經故事,神話遠比傳奇更為典型,改造起來的功夫想必也更為複雜。這或許是尊如雷利史考特也無從下手的罩門。
也或許只是我想多了,原因更加簡單,便是片商害怕太過翻案的聖經故事會失去信徒市場,徒增票房變相。畢竟聖經故事的主力客群散步於北美與歐陸,要賺這些複雜多變的各路教派教友的銅板,保守安全的改編當然是上上策。
其實,今年四月就有一部翻案到近乎毀謗的電影問世過啊,叫作《挪亞方舟》(Noah)。這一片改編自舊約聖經第一書《創世紀》,比出埃及記文本更前,神化色彩更強,導演卻把舊約文本大刀闊斧的料理下去,結果只能以面目全非來形容;演到後半,連噴雷射光的怪獸從環太平洋游上來串場,諾亞對上帝的信念則另類到被好些電視台禁撥了。夠大膽了吧,但票房呢?全球總計不到一億兩千萬美金,逼近賠本。有此一例,就算出埃及記早在前年就有企劃,片商也肯定會有所芥蒂的找到方法把電影可能太刺激的地方拔去吧。巧的是,《挪亞方舟》(Noah)的男主角,正是雷利史考特在《羅賓漢》找來的老搭檔,即影帝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
《出埃及記:天地王者》仍舊是一部有水準的電影。後製技術難找瑕疵,導編功力仍屬上乘,在史詩片逐漸減量的今天,不失為一部大醇小疵的院線佳片。
要說這一次翻案的嘗試給我最大的體悟是甚麼,大概覺得:人類最該跟上帝學會的本領,應該是轉移話題吧。缺席常達四百年的爛帳只消一兩句我很生氣就打發掉了摩西,這一手切割也太高明了吧!
(完)
2014,12,14 發表於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