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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歪笑小說》 2012，日 |
東野圭吾這回的《歪笑小說》，能說是一本與眾不同的「溫腥」短篇集。
《歪笑小說》這本書，就像一位有暴力傾向的護士。她會持刀突襲出版社，把作家與編輯刺個一身血腥傷口；等病患送到醫院要急救，她卻會搖身一變，以溫柔布巾替自己戳刀的人們一一裹傷。先「血腥」，後「溫馨」；結合起來，就是「溫腥」。這種筆法，在東野自己的短篇集中，相當罕見。要談何以罕見，則要從《歪笑小說》的上一本短篇集，東野圭吾於2010年成書的《黑笑小說》談起，因為《歪笑小說》此書是其中四則炙英社系列短篇：〈另一種助跑〉〈線香花火〉 〈過去的人〉〈決選會議〉的續集。
在我看來，東野圭吾寫短篇，品質遠遠好過他被盛譽長篇。東野的短篇該寫實時會誇張，誇張時又顯毒辣，變化之多端，遠比顧慮設局的大長篇來得痛快多了。《黑笑小說》就是他毒辣性格所催生的毒中翹楚。〈另一種助跑〉〈線香花火〉 〈過去的人〉〈決選會議〉四個短篇彼此故事互通，可以視為短小的系列作。這幾篇針對出版社的揶揄都很到位，但最精彩的莫過於東野他如何自諷諷人，化身為一位「只有寫稿速度可取的過時作家」（呼應名偵探大五郎系列）了。這位過時作家參加出版社審新人的文學賞討論，不料編輯們在作家走後也開了一場審作家的文學雜誌討論，過時作家因為選不出潛力新人而慘遭編輯認定要排除於雜誌外的結局，散發著冷冷卻切實的殘暴。東野在大五郎系列對偵探作家的自殘式幽默感，可說在炙英社這題材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東野圭吾出身工科，辭去工程師來東京打拼十多年，才得到做好叫座的當今地位，其對小說職業的體會頗多，說服力自然很強，四篇下筆都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砍爆所有對小說業界有天真妄想的傻子。看完不禁感覺，書名揭示的「黑笑」，其實就是人類的所有笑法裏，最惡質的「嘲笑」啊！
所以，當我聽東野要續寫這四篇炙英社系列時，興奮得不得了，因為那正是我在《黑笑》裏，最喜歡的四篇故事。濃郁的毒辣才好看阿！我是抱著這種心態，去翻閱我視為續集的《歪笑小說》的。然而，儘管改編有本，這回《歪笑小說》跟《黑笑小說》與東野的其他短篇，卻有著不大一樣的地方。
《歪笑》並不乏「黑笑」的元素。作為第五本短篇集的《歪笑小說》，全書放大了炙英社系列的格局，背景則依樣是出版業界，是個東野比任何人都有資格談真實取材的地方，也因而他的題材可說是信手捻來，源源不絕。他戲謔的地方有：文學雜誌其實是用草稿換稿費的乞丐機制；編輯的高爾夫技巧將決定仕途的未來；小說的影視改編被修到面目全非也再所難免；文學獎權威拚不過人家時就反過來當成對方的前哨戰來賣廣告......東野對於自己混飯吃的這個爬格子世界，他是能刺多狠就刺多狠，把作家編輯與讀者通通刺出腥臭傷口，真正是黑色作品才能享受用的醍醐味。
但是，《歪笑小說》除了毒辣，溫馨的成分亦不少。這是我相當吃驚的地方。《黑笑》出場的作家沒一個好下場，不是被嫌過氣，就是有著在辭職後發現出道失敗的悲慘結局。《歪笑小說》登臺的形形色色人們，不管開頭寫得多麼浮誇又慘淡，結局都是好的，努力也都有回報。中年作家雖然收入欠佳卻終有連載可接（雖然從冷酷變搞笑）；新銳作家亂入文壇泰斗的場子亂搞一番仍得到針對的提攜；業餘作家在工作與興趣的折衷之間選擇了讓妻兒能溫飽的一條路；編輯們的狗腿都是為了讓讀者得到更棒的小說；木村拓哉真的願意演男主角（其實這算是在黑他？）.....或許有幾篇的溫馨放在暗處，較不起眼，但都是雪中送炭的緊要橋段，替書內人物甚至書外讀者打氣的意味相當濃厚。
這是史無前例的事情。東野寫過的幽默小品諸如《怪笑小說》《毒笑小說》與《黑笑小說》，以至於大五郎事件與超殺人事件等等.....都從沒忌諱過悲劇收場，更不會刻意得想替讀者打氣與鼓勵（不如說常是相反）。這回的東野收力收的這麼深，讓《歪笑小說》幾乎不見他昔日短篇的鋒利，黑色幽默淡成了灰色基調，真正成了能讓人一笑置之，坦然面對書中諷刺的單純之作了。
當然，《歪笑小說》仍是一本高水準的作品。東野的敘事詭計本就超眾，再配上他流暢鮮明的對白書寫（京極夏彥一生都學不會的技巧），也很夠看了。只是不免再想，這本書的適當收斂，莫非真像書中說的道理一般，當作家老了之後，就得背負起替新人打氣的「橫綱派寫手」的責任？如是如此，那東野著實有資格站上相撲臺，畢竟他這十年來的銷量，早就替他的任何發言鍍了金，即使他甚少開口。
不過，或許我想得太遠，真相或許只是本書的出版集團集英社哀求他別寫得太過火？就算全書沒一個字提起，猜不到書中得炙英社就是指集英社的讀者，應該是沒有吧.....？
（完）
2015,02,09 發表於噗浪（草稿）
2015,02,13 發表於豆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