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1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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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時下暴力》,2014,中華民國



《時下暴力》是部國片,但我看著看著,不停聯想到得東西卻是日本動畫,而且還是今年冬季的新番動畫,幾原邦彥導演的《百合熊風暴》(ユリ熊嵐)

兩部都發生在校園,都勾勒著學生,最關鍵的是,導演顯然都有在玩形式的作風,他們都採用了把現實世界跟舞台劇交錯剪接的表現手法,卻又不以真實與虛構為分野,而是意涵互為表裏。


《時下暴力》的表世界是一樁學生送醫,班級控訴老師打人的輿論案件,裏世界是一齣基督信仰村莊中惡魔橫行的指控戲碼;遭到控訴的人是無辜的嗎?隨惡魔起舞的人只有老師嗎?關於暴力的情境假假真真,互相表現。

《百合熊風暴》的表世界是一個人類被熊侵略而不得不閉關自守的校園,學生們若不想坐以待斃便只能持槍自保,裏世界是熊族偽裝成人類上演擬人秀,以及熊族們彼此鬥爭能不能吃人的法庭戰;開播至今,人是異性戀而熊是同性戀,侵略代表霸凌抑或恐同的解答,也已經慢慢浮現。

除了形式的嬉鬧,《時下暴力》與《百合熊風暴》兩部甚至連表敘信息的方法都用了同一套,那就是教導學生十字軍東征的歷史。李倫樺的父親以魔女審判的歷史課補習替觀眾明示了校園再發生甚麼,椿輝紅羽抄寫的異端審判筆記則替觀眾點出了同志與恐同的角力。


但在藝術手法的基礎上,兩者又有決定性的差距,那就是:有必要嗎?《時下暴力》的形式手法,在我看來有點裝飾過度了。

《百合熊風暴》,或著著該說幾原邦彥的動畫三部曲(少女革命,迴轉企鵝罐,百合熊風暴),都是符號引領情節,把形式玩到反客為主的程度;《時下暴力》就顯得不敢越界,舞台劇的部分點到為止。但表世界的拍法又異常的花俏,彷彿導編人生中只拍一次電影似的,所有電影技法通通用上一輪:倒帶慢動作插播快減晃鏡聲影分源……加以過強的曝光,還有才九十分鐘就放四章章節的字幕卡的作法,都讓真實世界顯得很表現,表現世界卻顯得想真實,彆扭的妨礙著劇情本該有的順暢度。就像與我同行的陳老師與熊大哥所言:與其這樣,還不如玩個徹底,在真實與表現上做出壓倒性的取捨呢。

要我選一邊的話,當然是選真實。因為《時下暴力》的故事本身就充滿了國片難得一見的切入角度,根本不需要過量的形式去堆疊感覺於情節,就夠可看了。



《時下暴力》的劇情發展了一種看似荒謬,卻又合理的恐怖情境。

開場半小時,學生們以一己智慧,誣陷老師施暴,配合媒體輿論站在家長一方的環境,造成了一種「反向施暴」的恐怖:老師與教師會皆是脆弱無力,不得不停止權位擁有的優勢,手無寸鐵的被學生以媒體的指控來操弄著。成年人的角色們除了李倫樺的母親白老師有著複雜的情緒表現外,其他人物都以弱勢者的平面顯示了無力,話不多,戲不重(雖然有幾位的台詞有些差勁得不應該)。

如果以為這是青春戰勝了威權的勝利,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時下暴力》接下來的一小時,便是呈現了學生在刻版標籤之下的複雜性。前面以被害者身分自居的熱舞社團,其實是送醫院的團長小艾以法西斯方式控制的團體,不比斯巴達教育要差到哪去;而毒品販賣的事實曝光之際,更把青春一詞剝落個盡,透出骯髒濃臭。

賣毒的這段情節,不禁令我想到侯文詠原作,易智言搬上螢幕的校園故事《危險心靈》,書中一位女駭客因午餐費貪汙事件被高職開除,從此反對成年暴力不遺餘力,但事實是她真的有偷,她的清白宣言不過是假以對大人誤會的反抗,是以謊制暴的雙重罪惡。本片的小艾更明白自己,但也因而更為過火;她曾經單純,雖然厭惡學校,卻又會對同學發出「考上好大學」的生日賀語,顯示了反抗本身並非是全面性的接受,而是選擇性的反動;但是,當她以如此選擇性的暴行來讓一個無辜教師送上斷頭台,她也會隨時攻擊著所有人;果不其然,她的作為也逐漸牽連了所有同學,也逼使所有人不得不透露出醜惡的一面,來求自保。

全片的考據極佳,許多場域確實都是屬於年輕人,例如開場的萬華大樓,湯姆熊遊樂區,南陽街的屈臣氏轉角(我在這補過習!),都是刻意選之的外景;而手機上的臉書回應,黑板塗鴉的銀魂梗與鄉民梗,也都充分看出電影公司是真材實料的懂,不是自以為是的請幾個青年演員就算了,事實上這部片的演員反而是最不青年,最接近老的!以這些符合「時下」的情境,擬造出的「暴力」情節,結合成了《時下暴力》的不於流俗。

以年輕人為出發點,卻又不被青春標籤給限制,讓《時下暴力》超脫了台灣多數偶像劇的諂媚歪風,劇本的膽量不得不說極大。


只是,相較於前面的高潮迭起,本片的收尾上就太於躁進。最糟的。莫過於橫插而出的男主角父子情,實在是太突兀!雖然前面有些情節回想一下,還是有蛛絲馬跡,但蛛絲未免太細,無法減弱這一層突兀,就不能不讓人在結局的最高峰理智大跳脫,滿腦子吐嘈:這是在搞世間情嗎?

這一收,自然就收弱了。另一方面,本該是補足現實世界的訊息,並作為隱藏文本的舞台劇世界,又如前面所敘,表現得太過收斂。

雖是舞台劇,但片中演員用了另一套方法詮釋互通的文本,反而造成了信息得錯落,而且剪接的時機也都並非恰到好處,觀眾很難在一時之間理解到舞台劇跟真實世界的互相照應在哪裡;偏偏舞台劇算是這部片很重要的一環,一旦脫環,故事勢必會被拖垮,而在本片中被拖下海的,就是真實感。

這陣子有一部福斯出品的電影《鳥人》(Birdman),也在玩舞台劇與電影一起演出的形式。《鳥人》是關於一群演員排演的故事,特別之處在於這群演員滿口謊言的應付彼此的私生活與公關係,但他們在舞台上的台詞,皆是它們真正的心聲。我們觀眾知道,戲是假的,戲中戲才是真的,至少真情如此。《時下暴力》以不同的方式去演繹舞台劇,更為幻想,但又幻想得不夠多,尷尬的讓這戲中戲懸吊於半空中,起不了劇情上的作用。


不過終歸來講,《時下暴力》不是日本的《百合熊風暴》也不是美國的《鳥人》,而是台灣電影,而且是野心勃勃的台灣電影,犯不著太多的比較數據。

本片是由一家叫做壹玖八七工作室的新公司所推陳,全體成員幾乎都是八零年後的青年組成。標榜青年闖天下的它們創辦不到兩年,《時下暴力》是其第一部成果,票房慘澹,大概是因為撞期了吧,同一時間還有題材類似的《共犯》與《寒蟬效應》,但它的內容確實跳脫了非常多台灣國片的界線,讓人發現:這些國片的限制,其實都是自找麻煩。國內還是有人想拍不一樣的東西,而且嘗試拍好。

因為我看的是試映會場,電影公司的人有來,一問之下,他們似乎也不排除推出《時下暴力舞台劇版》的可能。本片導演出身舞台,編劇出身電視,選擇電影也只是一種媒材的考量,事實上,它們的野心早已跨越螢幕尺寸的疆域。就期待他們能在另一個時下之刻,能推出更完美的好戲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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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22 發表於豆瓣
2015,01,26 發表於彌勒熊電影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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