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8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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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






壹,

  一覺醒來後,我變成了人類。

  驚訝,錯愕,好奇,探索,問人……我那時候的種種情緒,請容我在此都略過不提。你問我為甚麼?因為沒有解答。
  究竟是出於甚麼原因,讓我變成了一個有著雙手雙腳,兩足站立,沒有尾巴也能蹦蹦跳跳的身軀,直到現在,我一概不知。是人類所謂的上帝安排嗎?是不可思議的魔法使然嗎?是外星人天方夜譚的造化嗎?這每一個假設都沒來找我,所以我每一種都無從驗證。
  我的樣子並不像我的主人。
  他很胖,我很瘦。
  他不高,我很高。
  他帶著眼鏡,因為太常盯著電腦工作;我兩眼清明,因為我從沒有凝視過文字。
  他皮膚白皙,是常居室內養成的模樣;我皮膚淺褐,是常跑屋頂曬風的結果。
  他的頭髮烏黑,是理髮師替他剪成平頭;我的頭髮偏白,是他替我理成長髮。
  他有一雙厚實但窄小的手掌,非常溫暖;我則有一雙修長而帶爪的手掌,適合回應他的擁抱。
  他曾是電子程式員,現在是居家soho族;我曾是貓,現在是人。
  我過了好久,才適應我這樣的新身份,與新樣貌。

  日子總得過下去。雖然我的樣子不在是貓,但身為家貓的使命,我會好好的繼續下去。
  不是我自誇,從我被主人揀走,從馬路搬到這個家中後,這麼多年來,我很努力,禮貌不比那些天生尊貴的家貓要少上多少。我會自己整理貓砂,也懂得在客人來得時候躲進鞋櫃,不打攪主人的聚會;但當主人一叫喚我,我便會主動出去,讓客人們看看,偶爾抱抱,滿足身為東家的氣派。不過現在可就不行了,人類大爺很是奇怪,他們能接受來路不明的前任野貓在懷中任性打滾,直呼可愛,卻對樣貌酷似自己同族的人類連一個擁抱都嫌避諱。如果是我們貓族,彼此互舔都不是甚麼大事。真是怪哉。
  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我真正的工作,也是唯一的工作,便是抓老鼠。
  主人與我住的房間處於公寓。很不巧,樓下正是一家海鮮餐廳,每天鮮嫩的活產往返,加上爆炒蒸香的香氣,無疑是老鼠家族的天國之門。這些老鼠沿著公寓上上下下,在每一個空間築巢。
  獨居且自行開伙的主人家,自然是這些鼠輩的嗅鼻不會放過的美味巢穴。每天只要一入夜,這些老鼠便會肆無忌憚的在廚房大快朵頤。廚餘吃完了,就咬垃圾桶的殘渣;殘渣清通了,就連桶仔與櫃子都一併吞食。都快搞不清楚,誰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了。
  主人撿我回來,便是要消除這些鼠害。這些年來,我也很盡職的消滅了一批又批的鼠輩。這是我留在這個家的意義。
  當我跟主人說,我會繼續抓老鼠的時候,他爽快的答應了。看來,他也知道抓老鼠對我來說,是比樣子像貓還像人更重要的事情呢。謝謝你,主人。我會盡力報答你的。

  ……話是這樣說,沒想到接下來,我就遇上了人生,喔不,是貓生?總之是活到現在,我最大的一場挫敗。
  我一隻老鼠都抓不到。
  這也是理所當然。我根本不習慣現在的人類模樣。兩隻腳走路實在吃勁,遠不如以前四肢一起著地奔騰地快。我也試著用兩手趴在地上,學著以前的模樣去追老鼠,卻怎樣都追不到,反倒是沒跑幾步,就落著四肢倒地,頭撞牆壁的窘態。
  主人看到這樣的我,都會略略苦笑一下,溫柔得把我抱起來,摸摸我的傷口。這又讓我更加過意不去了。
  老鼠族群很敏銳,他們聽得懂人話,更會彼此通風報信。我這頭老貓不中用了的消息一傳開,其他地盤的老鼠也開始趁虛而去,不只半夜,現在連白天都會看到大膽的老鼠闖進來打遊擊戰的身影。當然,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真是氣人!
  主人沒說甚麼。只是打了電話,問起老家這種狀況該怎麼辦,或許在鄉下的親戚可以有解決的方法。
  我躲在電話機的牆邊,默默站著聆聽。我雖然變成了人的模樣,卻聽不懂人的話語。我只能用老法子,看主人的神情,來判斷他的喜怒。但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讓他再安慰我,那種愧疚的感覺,更勝輸給鼠輩的悔恨。

  這一天晚上,主人工作結束,我從鞋櫃醒來,緩緩走到廚房。
  這段期間,我養成了夜行的習性,以便晚上捕捉老鼠的一舉一動。我通常會在廚房與客廳間排迴,偶爾會逛逛浴室。雖然追逐之事徒勞無功,但我這頭貓出面,總是會讓老鼠有點警覺。雖然直到現在,我一頭老鼠的面目都瞧不到啦。
  但這一天不同。已經有另一個人站在廚房的桌緣,像站岡一樣,盯著我瞧。我呆了。
  眼前的人有幾絲像主人的氣質,那是工程師特有的知性姿態,但我那屬家貓的直覺告訴我,眼前這人更為死板,更為老氣。
  他的樣貌確實像個人。他的眼鏡也好,深藍的髮色也罷,醬燙過的襯衫也罷,比我更加細瘦的體態也好,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股味道。
  他身上散發著一種氣味。苦澀,卻又帶有灃香。聞起來最像的東西是玉米,但又不是一般的玉米。那不是蒸玉米的蒸餾水氣滋味,因為太淺,但也不是烤玉米的熱油腐添姿味,因為太甘。在這玉米味中,紊雜了些許好像壓克力板才會散發的塑料氣息,那種氣息讓我鼻塞,眼前這人的氣息卻有一種魔力,讓我一再嗅聞,想弄清楚氣味的全貌。
  我聞到忘我,甚至忘了問他是誰,他為甚麼在這裡,直到他向我搭話。
  「聞夠了嗎?我們要開始工作了。」
  他說道。
  我這才發現他是在跟我說話。我訝異道。他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是我是甚麼東西嗎?
  「真受不了。難怪那傢伙需要我來這裡打點。有這麼一頭無能的畜牲在,那些鼠輩當然是會盯上這裡阿。」
  他從口袋拿出一條手帕,擤擤鼻子。明明他才是渾身散發濃厚氣味的傢伙,他卻好像甚麼都沒感覺到似的。
  他盯著我的眼神,我認得那種感覺,在我還是野貓時,一遍又一遍被如此注視過。
  那是,對自己極度自信的霸道眼神。
  以及,對眼中人極度輕蔑的嘲諷眼神。
  「姑且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的名字叫藥,是來這裡殲滅鼠輩的。」

  這就是我跟藥合作的開始。






  我跟藥開始合作,至今已過了一週。本來猖獗的老鼠,開始一隻隻被我倆整肅了。
  好吧,正確來說,是被藥給整肅的才是。

  或許各位已經猜到了,藥跟我一樣,也是變成人類的東西。不過他可不是貓,我很慶幸這點。一想到那種能幹卻討人厭的傢伙不是同類,我便稍微舒坦了些。
  藥是老鼠藥變成的人。
  主人似乎從老家那裏收了包裹,裏面是老家用剩的強效鼠藥。為甚麼本來是藥包的包裹,寄到家裡後卻變成了人型,主人實在不解,不過既然都有我這樣的存在了,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屋簷下,也就變的沒那麼費解。果然是一回生,兩回熟呢。至於藥有帶眼鏡,容我不想去深思其因。
  藥的使命感比我更強。他對自己樣貌的變化絲毫不在意,僅是一聲「是嗎?」「人型的身體並不妨礙工作的效率。」就帶過了。主人也省著費心,就把他安置在廚房,開始了滅鼠的計劃。
  藥把本來任職補鼠的我,當成同事一樣對待。但他的口氣與作風,顯然從一開始就看扁了抓不到老鼠的我吧。

  我也很討厭藥。
  理由很簡單。沒人會喜歡冷眼看待自己的人吧。
  但是他的工作表現實在沒話說。他代替了我本來應該要作的事情,解決了主人的憂煩。我無權,也不該去對他的表現苛責,即使他是如此令我煩心。
  討厭的另一個原因,則是他身上那種味道。濃郁擴散著整棟房子。主人的鼻子沒有我好,所以沒有感覺,但我相信老鼠與我都已經受夠了這股他身上散發的甜香。
  我無法聞出這是甚麼。我是貓,是隻動物,對我們而言,香味與美味是一體兩面的東西,聞香就想嚐,是我們動物的本能。我們能敏銳得從香氣中判斷這東西該不該吃,好不好吃,這讓我們避開毒物,也輕易能享受美饌。不像人類會被食物的擺設與鮮豔騙去,我們動物只消鼻頭一扭,變成知悉眼前美味的全貌;在我們的腦海還沒浮出食物的名字前,身體的本能就已經把食物狠狠塞入嘴裏,嚐個美味。
  藥卻不是如此。
  他有味道,卻不是食物。與之相反,他是毒,而且是劇毒。可他有著美味的香氣。這是甚麼妖物,簡直就像人類所謂的詐欺,神明所謂的魔物。
  我豈先並沒有認知到他的厲害。直到他抓到第一頭老鼠,我才感受到,我絕對不能跟他好好相處。

  那是在藥來到家中的第四晚。
  我跟他站在廚房,彼此互看。我們無話可聊,他瞧不起我,我討厭著他,加上一包藥跟一頭貓,又能有甚麼共通話題呢?這四晚,我們都沉默以對。當然,我們也沒有合作,各在各的地盤。我繼續我的夜巡,他則一動也不動,就站在廚餘桶不遠處的桌緣,閉目束手,遠看好似老僧入定。
  就在凌晨時分,我巡邏到廚房,開始覺得無聊時,藥從廚房朝我喊了一聲:
  「別動。你就站在那裏。」
  「咦?你想幹….
  「閉嘴,廢物。靜靜看著就好。」
  雖然不服氣,但我好奇他想做甚麼,就縮在客廳,從走廊的角落,瞄向廚房。
  藥仍然一動也不動。
  廚餘桶附近卻有了動靜。
  稀稀疏疏的踏步,這是我熟悉又不熟悉的聲響。是老鼠,老鼠在搜著廚餘桶。
  如果是以前,我會馬上衝向桶子,試圖抓住桶後的身影;但老鼠總能立刻從桶子後面跑開,瞬間攀上廚房的壁沿,自窗戶飛溜而過,所以我總看不到他們。至少變成人以後是如此。
  但,這回不是如此。
  很短而確實的一刻過去,桶子後方的黑影,淺淺的漏出角落。我看到了。
  那是一個人。
  正確來說,是個跟我們一樣,變成人的老鼠。
  現在想想,為甚麼我能一眼認出來呢?明明對方身上一絲老鼠的特徵都沒有。沒有鬚,沒有尾,沒有醜陋的門牙,更沒有灰孜的毛髮。他看起來身材高壯,手臂壯碩,皮膚跟我一樣偏向褐色,十足是個人類電視上會出現的健身教練的模樣。但我就是能感覺的出來。或許這是我們都身為化成人形的生靈,所特有的共感,或是自然本能帶給我們的判斷吧。
  壯男走出了桶後,朝著藥,一步一步的邁進。
  藥睜開眼睛,朝他看了過去。他們的眼神交會,之間彼此看見了甚麼,我無法得知。
  壯男笑了。他踏出了更大的步伐,與藥的距離縮短到面對面。
  這…..太奇怪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老鼠雖然低劣,但並不笨,他們絕對不會對感覺可疑的東西作出沒有防備的姿態,何況是葯這種突然出現在廚房的新事物,一般老鼠至少要過半把個月,才敢踏入新東西的區塊。
  壯男卻越發肆無忌憚的,不停逼近藥的體測。終於,他們連面對面的空間都趨近於零,胸膛與胸膛緊貼而上。
  壯男的手突然抓上了藥的腰身,那股勁道強而有力,連在遠方得我都能看出,瘦弱的藥無法掙扎逃出他的壁環。藥仍舊沒有反應,只從神色上感受到了些許的急促。是因為被抓得很疼嗎?
  壯男張開了嘴,朝著藥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非常大的一口。因為當壯男的牙齒離開時,藥的整塊鎖骨微微滲出了血色。但很快,血便消失了,因為壯男沿著倘流的血液紋路,一路以舌頭舔拭起來,將血與汗稀釋而盡。
  血緩緩流到了藥的領結之處,一邊染濁了襯衫布料的純白,一邊流入襯衫裏頭的軀幹之中。壯男的舌頭,也並不安份的,一路跟著熱流的騷動,舔拭而下,順至心臟前的胸膛。然後,稍微抬頭,猛力的以牙齒,像是隻聶鼠──或許真得是隻聶鼠?-的透勁,把襯衫上的鈕扣嘶咬下來。
  「呸」的一聲,鈕扣落地,藥的正身敞開了肋骨上緣的肌膚。
  壯男並沒有停止他的牙齒。
  一顆鈕釦落地而響。
  兩顆鈕釦生響。
  三顆鈕釦。
  四顆。
  最後一顆。
  藥的襯衫,已經沒有足以支撐的紐物,徹底的倘開,露出有如主人一般,棉弱不堪的嫩膚。壯男原先固定住的雙臂,以直立升降的方式,改為抓緊藥的大腿與臀部交接處,以方便他繼續囓咬與舔拭。
  藥,仍然沒有反應。
  他只靜靜的,低頭看著眼前這頭獸慾的化身,從上而下的,露出一貫輕蔑的神色,好像自己被侵犯,是如斯稀鬆平常的事情。
  壯男可就不是這樣。他的背肌微微滲出的熱汗,顯然是出於興奮的躁動,他的雙腿半跪,本來就牢牢抓緊藥臀部的雙臂,從指頭開始不安份的重新盤爬而上,一根又一根的陷入藥的脊椎脈絡。從背後看來,既像殘酷的緊抓,又像過頭的愛撫。
  這個姿勢如此彆扭,以至於壯男的上半身與藥的下半身,恰好成了水平線上的垂直。
  這個模樣,正好適合壮男持續猥褻藥的身軀。
  鎖骨處的血早就流盡。壯男卻不滿足,他伸出舌頭,重新自剛剛舔乾的左側肋下肌,繼續新一輪的嚐味。
  藥的眉頭突地一皺,壯男顯然不只用舌頭在體會,也用上了牙齒或別的甚麼吧。但藥不能如何,那雙黏貼著背湲的雙臂,成了藥的肉身電椅。
  不安份的舌頭,一路朝下,沒有節制。
  胸橫肌 · 提肋肌 · 後鋸肌 ·腹斜肌……
  壯男的臉龐貼上藥的肚臍,一路扯著肉順延而下,直至耳鬢抵達褲緣。方才停止。
  這樣半跪半站的姿勢,已經是壯男動頭的極限了吧。他笑了笑,略略放鬆了雙臂的施力,藥彷彿失了重心,差點站不住,又被壯男一把扯回原處,跪了下來。
  壯男緩緩的,將那把手扯向了褲管。

  我…..看不下去了。
  正當我要衝上去的一瞬間。
  壯男,雙眼一閉,倒地不起。

  「咦?」
  我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情,本來要扑出的身軀定在原地。
  藥爬了起來,把襯衫拉回肩頭,拍了拍褲管的髒汙。好像甚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
  他沒有看著我,說道:
  「看夠了吧?辦事了。」
  我,仍愣住不動。
  「你怎麼這麼笨啊?我叫你來把老鼠叼走阿。他已經沒辦法做甚麼了。」
  台詞冷漠,冷酷,不帶一丁點的讓步。這是與他渾身傷痕與咬痕,並不匹配的話語。




叁,

  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好幾次。
  老鼠爬來廚房,靠近藥,情不自禁的服入他們不該服入的東西,然後倒地,等死。
  日子久了,仍屢試不爽。老鼠越抓越多,漸漸的,老鼠也不來我們廚房了。大概是他們彼此有了警覺吧。但是,偶爾仍有些迷途的野鼠,冒險闖入我與藥在的廚房,然後被藥迷死。
  鼠禍不再,主人相當開心。我也無事可作,回到了清閒的日子。人類的身體已經慢慢得習慣下來,我似乎有心理準備要一生都是如此模樣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便是藥的本質。
  他本身就是一種毒。他散發香氣,讓動物以為藥是個很好吃的美饌,就會放下防備來吃他。一旦毒素進入身體,很快得,任何動物都會輕則麻痺,重則癱瘓,只能等死。
  他身上這種不自然的玉米香,也是針對老鼠而來,讓老鼠聞到自己最喜歡的玉米滋味後,過來送死。之所以會如此不自然,自然是因為這是人工調配的化學藥劑,為了能長期保持香味而開發的防腐劑。所以並不自然。
  有著這種氣味的藥,佇立在廚房毫不反抗,就像一盤最棒的美食諒在草原上吧。老鼠們被他迷惑,即使知道眼前並非玉米,卻仍舊無法逃開嗅覺的本能,自己騙自己眼前是荒漠的甘泉,亟欲一口吞盡。

  是的,勾引人的渾身香氣,是葯最大的本事。
  知道這件事後,我更加討厭藥了。

  整間房子,如今,都是藥的氣味。
  我再也無法待在鞋櫃安眠了。每一雙鞋子的風塵,如今都滲入了玉米的甜氣,封存得更緊更緊。
  為了睡覺,得四處在客廳找尋沒被這種氣味汙染的角落。但這種地方越來越少。沙發底下,搖椅中沿,棉被間,雜物間…..通通都是,那傢伙的味道了。那討厭的傢伙的味道。
  我逐漸失眠。

  藥甚麼都沒跟我說。但我知道,他甚麼都知道。
  因他那雙老氣的眼睛,盯著我看時,彷彿就看透了我看他時會想的事物。如果不是如此,他便不會與我保持距離了。
  如果不是如此,他也不會作出那一天的事情。

  那一天,是葯來的第三十天嗎,還是第四十天呢?我不記得了。
  那晚一如往常。要說有甚麼怪事,那便是又有一頭蠢鼠,不怕死的跑進了廚房,跟藥纏綿一會兒後,倒地不起。
  「唉呀,這次的藥效似乎猛烈了些呢。」
  我慣例的從客廳走向廚房,看著新的獵物。這次的老鼠顯得相當青澀,以人類來說的話,這一種的就是所謂的高中生吧!我們都已經放棄為甚麼老鼠會變人形的問題了,也不想去疑惑其他人為甚麼遲遲沒有發現這件事情。或許,主人在的這間公寓就像主人一樣,有著不可思議的大而化之性格,連帶讓人們向來僵化又自以為靈敏的想法,都會化為烏有呢。
  如果是平常,我會默默雕走眼前的高中生,帶去乾淨的地方享用。但今天,我突然不想這麼作了。我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蠢貨?快辦事阿。」藥說。
  我一動也不動。只看著他。
  他也看著我。
  這一次,也只有這一次,他的眼中沒有輕蔑,而有別的甚麼。
  他開口道:
  「哼,今天很難得,我就跟你說一件主人老家的事情吧。你閉上嘴,只管聽。」
  他開口說了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有一隻火宅之貓,在一個四合小院的大家庭裏被飼養著。
  貓最喜歡抓老鼠去向主人們邀功了。因為牠很能幹,大家都讚賞牠,牠就越發努力抓起老鼠。
  有一天,貓在屋頂上曬著太陽,瓦片卻突然脫落,連貓帶瓦掉到了家屋後的山崖。貓傷得很重,主人趕緊送牠去城裏的醫院治療。
  這段時間,家裡的老鼠該怎麼辦呢?老主人就差人買了些老鼠藥,到處放。
  老鼠們都傻傻的上鉤,一隻又一隻的死在宅邸內。
  貓治好了傷,回到大宅,繼續牠被寵愛的生活。
  然而,有一天,大家突然看不到貓的身影了。大家四處尋找貓在何處,才發現,貓竟然死在房子某處的角落裏。
  牠們把貓送去醫院。醫生判定:這隻貓不小心吃了放在角落的老鼠藥,才會窒息身亡。
  眾人一片哀悼。
  多餘的老鼠藥,自然是不再灑了。剛好這時,老主人的孫子聯絡過來,說需要一些藥物。老主人想:大都會生活,孫子也沒有養貓,就把剩下的寄去給他吧。於是藥包一包,就這樣寄信北上。

  故事說完了。
  「我以前覺得百思不得其解,為甚麼你們貓都這麼蠢,明明跟老鼠不一樣,都給妳們看過是毒藥了,你們還會吃下去呢?你們是天生的蠢才嗎?
  但我現在理解了。那是一種本能。藥的香味並不只限於老鼠,任何動物都會聞到,除了人類。即使知道那東西不能嚐,不能碰,但鼻子卻無法像眼睛一樣能避開不看。這股味道不停的滲透進來,終有一天,即使知道那是不應該得,你們還是會被慾望衝垮。
  就像人類一樣。我變成人類的樣子後,我慢慢懂了。人類的鼻子雖然不靈,但人類不也常常會嗎?被明知不該作的事情吸引,被名為禁忌的事物奪目,越是不該作,就越是會遭到誘惑。人類的鼻子是長在心頭,這是我變成人類後,最大的體會。
  所以…..你,要怎麼做?」
  藥看著我。我躲開目光,看下地上的老鼠,即使我倆都心知肚明其實彼此都在傾聽。
  「你受不了了對吧?你看著我,聞著我,即使每天每天都在騙自己,卻無法忍受那種美食撲鼻的感受。你忍受不了,所以你試圖躲遠遠的。但沒用對吧?」

  他的神情,就像他被沾染時的模樣一般,彷彿甚麼都看透了。
  「我就是討厭你們這一點。你跟老鼠沒有甚麼兩樣。」
  「…..不。」
  「或許人類也是吧。人類跟老鼠,也沒有甚麼兩樣啊。」
  他笑了。
  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

  「下定決心吧。你要吃下眼前這頭老鼠,還是吃下我?」
  「我以後不會再說第二次了,反正遲早有一天,這一刻會來臨。即使你日復一日,這一天也會來臨。平安度過餘生的機會並不存在,因為誘惑就近在咫尺。選擇吧。」
  「我很討厭你。所以,我可是很樂意用我的身體,送你上路阿。」
  他的聲音不絲一苟。身體放下防備,彷彿例行公事。

  「…..蠢死了。想這麼多,不是我的性格啊。」
  「知道要做甚麼了嗎?蠢貨。」
  「別命令我,叫人蠢貨的才是蠢貨呢。」
  「哼。」
  是阿,我本是一頭貓,怎麼可能像主人一樣,想出甚麼大道理呢?該作的事情,就像四肢站立一樣,靠習慣去決定就好了。
  我嘆了口氣。然後,伸出不習慣的雙手,開始嘗試解襯衫的領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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