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百老匯風流記》(She's Funny That Way )2015 美國 |
昆汀僅僅客串演出了十秒,卻至為關鍵:當所有男人孜孜不倦追著女主角求歡了一整集,卻在結局的結尾,由毫無預警登臺的昆汀塔倫提諾抱得了女主角的芳心,跌破所有人的眼鏡。然而這一著除了嚇死觀眾外,又能如何?全然的訝異,能否能是愛情喜劇收聲的餘味?
電影的開頭假若是懸念與故事最純粹的開胃,電影的結尾就該是主題與情感最巔峰的飽足,客串演出則像這桌饗宴的甜品,僅供點綴;假若甜品突然成了主菜,還叫客串嗎?如果主菜令人吃得不開心,我們又該不該以僅供點綴的源由來替廚師開脫?《百老匯風流記》(She's Funny That Way )以一部在求愛與失愛間翻騰的喜劇之姿,將這顆彩蛋放在結尾嚇死觀眾,是驚訝卻不是驚喜,偏偏喜感正是也該是喜劇真正的王道。
加上從正戲到結局,《百老匯風流記》都沒有積累出足夠讓觀眾動容的任何要素(例如女主角讓人同情,真相讓人費解,爆點令人期待云云),進一步瓦解了這個結局除了驚駭外的任何力道。故事發生在五男四女組成的百老匯劇團中,本來一場平凡的事業合作,因著導演與演員曾是援交主客的秘密,吹皺一池漣漪。錯點鴛鴦譜的古典樂趣很好玩也很娛樂,然而一連串在街頭巷尾的巧遇、巧離、巧遇、巧離、巧遇、巧離、巧遇、巧離、再巧遇、再巧離、一切都是巧遇、一切都會巧離......「巧合」實在太多,甚至成了推動劇情的續航主力,令人看得疲乏至極。
如果更進一步拿類似的群像電影來比對,我們就更能看清楚《百老匯風流記》的缺陷。在題材的雷同性上,首當其衝的比較對象無庸置疑是1994年的《百老匯上空子彈》(Bullets Over Broadway)。
說來奇怪,《百老匯風流記》本作由極為年輕的兩位導演魏斯安德森(Wes Aderson)跟諾亞包姆巴赫(Noah Baumbach)合力監製,再由已知天命的廉頗老將彼得波丹諾維茲(Peter Bogdanovich)執導演筒,全片裏徘徊遊蕩最多的卻是與跟彼得波丹諾維茲同輩同職的另一老創作人伍迪艾倫(Woody Allen)的身影。威爾森的文藝喜劇主人翁也好,這些百老匯創作人把私情代入公務也好,藉由戲中戲瘋狂一回大玩隱喻的手腕,都徹底猶如伍迪在《百老匯上空子彈》的輕巧模樣。
《百老匯上空子彈》在嬉笑怒罵的結構背後,是伍迪自編自導來送給創作者的愛與譏諷。在電影裏,他透過兩個劇作家與兩位女演員的臺上臺下之糾葛,將愛情作為演員取得功利的手段保持著不留餘地,甚至不惜搞出一場假戲真做的槍擊案也要嘲弄,這股嘲弄本身就是貫穿全劇強而有力的一計。
《百老匯風流記》卻沒有主旨。在故事裡,愛情似乎就是終點本身,愛情與工作的混搭也不代表任何意義;劇本花盡一切去訴說愛的連綿,卻對職場愛情如何保持都一字不談,顯得全片人人都把愛情看得嚴重,觀眾看來卻只覺溫溫吞吞。最接近主題的東西,僅有女主角(兼任旁白與作者的化身)謂之分分合合乃突顯了人生的命中注定一事;但全片看下來,命運的力量顯然遠不如編劇的造化,人工痕跡太過確鑿,讓全劇唯一成功突顯的只有過度編劇的加工臭。
當然,沒有主旨對好電影算不得甚麼,只要玩得夠狂,角色與角色相處的魅力自然會克服一切,甚至化缺失為優點。我一時間能想到的成功案例,便是在1988年替阿莫多瓦奪下一座坎城最佳劇本獎的電影《瀕臨崩潰的女人》(Mujeres al borde de un ataque de
nervios )。
《瀕臨崩潰的女人》談一樁失戀女人急著找到前男友訴苦,卻陰錯陽差間捲這個男人的現任女友與上任女友糾纏不清的怪事,甚至連兒子甚至兒媳婦都攪和進去,彼此藕斷絲連,最後化成了顛狂一場的另類鴛鴦小品。兩者最酷似的自然是以類肥皂劇為底本的的傾向。阿莫多瓦的劇本雖沒有《百老匯風流記》如此多人多事,但兩者也都是群戲,滿佈著一群狂人錯點鴛鴦的驚奇,都能看出兩者企圖透過相同的結構(巧合)製造戲劇張力。
然而《瀕臨崩潰的女人》是成功的的。它有條有理的人物出場、動機極旺盛又合情理的角色行為、從第一幕第一場就開場埋梗的結局爆點、以及多場道具與場景輪廓皆被異化的實驗性構圖,再再都無庸置疑是一部到位的群戲電影;組成這些成功元素的背後,是設計分明的敘事層次。
《百老匯風流記》缺乏的正是如此。敘事層次的分布不清晰,致使巧合僅能留於懸疑的功能,無從帶出人物深層的邂逅能量。為了填補層次,故事做出了種種註腳,卻都不令人喜於樂見,因為沒人想看一流演員搞出三流笑話、想看缺乏醞釀的角色碰撞、更不需要一堆巧合發生卻只巧不合的荒唐。
跟情節的繁瑣情節相比,《百老匯風流記》的人物情感單薄得無以復加,一句他(她)愛你(妳)妳(你)愛她(他)便能打發所有;動機亦是沒頭沒尾,光是導演花錢贊助應召女郎的義舉就缺乏足夠的解釋。演員們儘管賣力,在如此單薄又矛盾的框架裏也演不出多少丰采。拍攝手法單調,對中遠景構圖能避就避,電視劇的味道濃厚,更顯得這齣故事像肥皂劇的濃縮汁。
昆汀的突兀插花,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只是在倒地前,是甚麼讓駱駝疲態至此?這一根在戲裏戲外都太有份量的稻草,顯然不是唯一的失當。
(完)